金瓶梅十二银钗

金瓶梅十二银钗

说十二银钗有点戏谑,借红楼梦的提法,金瓶梅世界中的人物自然不像红楼梦里的人是渡了金了,一个个都光灿无比。这个银字,一是说这一世界中人们都是利欲薰心的,白花花的银子是维系人际关系的纽带,另外自然也谐那个淫字,红楼梦自不是一部论诗之书,金瓶梅也绝非淫书,那些自然主义的描写,无非是写出了淫间百态。以下挑选金瓶梅中十二位淫妇胡乱说说,其中也有愧对淫妇二字的,权且拿来充数,无非博人一笑。

吴月娘

吴月娘是典型的古代贤妻良母,这不是夸她,说的只是现象。她基本算是内向思维型的人,更直接地说可以算是工于心计,这从她治家事夫或者与众妾争宠方面都看得很明白。平时大小事都由她安排好不题,就说从李瓶儿那偷运财宝,还是吴月娘出的主意,“银子便用食盒叫小厮抬来。那箱笼东西,若从大门里来,教两边街坊看着不惹眼?必须夜晚打墙上过来方隐密些。”然后就“都送到月娘房中去了”,一方面说明吴月娘有想法,干坏事完全能当西门庆的老师了,另一方面这也是治家的需要,她知道西门庆花钱快,她时刻管着钱,西门庆来拿的时候她也能劝两句,免得钱不知不觉都被那帮清客给刮拉了。吴月娘争宠的能力也不逊于她人,留心的话会发现西门庆“当晚在月娘房中歇了”的几率还是很高的,虽说她是正房,可她不会像潘金莲那样饮尿求欢,也不会像李瓶儿月经的时候还忍着屈就西门庆,倒是她身上不舒服的时候可以把西门庆打发走。这完全归功于她平时治家有功,在表面上把一家照顾得很和谐,让西门庆十分省心,可以说是由她这方面能力产生的爱吧,西门庆决不是毫无人性,只图自己享乐的人,对于默默为自己做事的人他懂得报答(当然他的报答是宠幸)。潘金莲刚来家时挑拨了西门庆和吴月娘的关系,吴月娘小施一计,祷告一番并且让西门庆看见,就又复得宠了,让西门庆这墙头草感叹还是“正经夫妻”好。也只有在月娘面前西门庆才会“折叠腿装矮子,跪在地下,杀鸡扯脖,口里姐姐长,姐姐短。”,她让他体会到了平等夫妻间的一种乐趣,就像“吾妻之美我者爱我也”和“吾妾之美我者畏我也”这两种感情,差异还是不小的,尽管西门庆像普天下的男人一样喜欢“畏我”的刺激,但“爱我”这种人性最本真的感情还是丢不掉的,如此说来西门与吴氏某种程度上也算模范夫妻了~吴月娘这种处世方法倒是不怎么容易招人讨厌,潘金莲却把什么都看得很明白,她看透了吴月娘喜欢李瓶儿的官哥完全不是出于本心,对李瓶儿一副笑脸也是将讨好西门庆作为最终目的,聪明的潘金莲管不住自己的嘴,没大没小地说出来,让吴月娘记了恨。后来吴月娘唯一一次失态,也是潘金莲造成的,心机重的人最怕人点破,以致于连连强调自己是“真材实料”,意思别人都是露水夫妻了,可见她从内到外追求的都是名正言顺,倒也确实做到了。吴月娘是个冷美人,本身性欲不强可以坐怀不乱是一方面,她内心也足够冷,面对刚断气的李瓶儿,西门庆会“离地跳的有三尺高”,可才说两句,吴月娘就觉得“韶刀”“不耐烦”了,这时候就连玳安都“哭的言不的语不的”,何况她和李瓶儿平时自称好姐妹的,可见潘金莲不是空说她。当然吴月娘倒不是没感情的人(其实金瓶梅世界中人人都是有情之人,只是有的异化了),她对西门庆感情深厚,就连贞节牌坊都值得树一个。吴月娘目睹了西门家族从发家到没落,笑笑生虽说她是善良有终,可对比看来她的结局也就是差强人意而已,与她的付出不成比例,到最后,守寡不说,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虽说有玳安给她养老送终了,可这种长寿难说不是一种煎熬,相比之下,李瓶儿早死早超生,却赢得了西门庆的心,死得早又有什么遗憾?

李娇儿

李娇儿生是院里人,死是院里魂,可以说是个不值一提的丑陋的小人物。也许是勾栏生涯把她人性中的最后一点真情实感消磨殆尽,她算是全书里最无情的人中之一了。在西门庆家中,她不参与争风吃醋,实际上自己也并不喜欢西门庆,图的无非是这里奢华的生活。她没有什么朋友,也没有信仰,或者说唯一的信仰就是钱了。西门庆死后,她第一个逃跑了,还拐走了西门家的银子,重新做粉头去了。对于这样一个女人而言,连虚荣也没有了,算是突破了女性的极限了,剩下的只有钱。她和其余的一班粉头们写清了当时的青楼文化,华丽的外表和甜言蜜语后,只有金钱是唯一真实的,还是书里说得好,这些院中人“早辰张风流,晚夕李浪子;前门进老子,后门接儿子;弃旧怜新,见钱眼开,自然之理。”也就是西门庆这样的大情种会轻信这些人的言语了,还会吃醋(留李桂姐一节细说)……

孟玉楼

孟玉楼一半与吴月娘相似,有个好人缘,处事上却和吴月娘大不相同,如果说吴月娘是儒家的手段,对家中大小事情都细心管理着,虽说是仁政,却也十分入世,孟玉楼则更像道家,索性不闻不问,似乎有她也好没她也罢。孟玉楼最初条件相当不错,年轻貌美,有车有房,别人求着她明媒正娶倒不愿意,却嫁来西门庆家填卓丢儿的房,心甘情愿做小妾,让人觉得普天下的银子倒都像是磁铁,西门府这块大磁铁很容易就把孟玉楼这块小磁铁吸去了,而且还难舍难分的。这种想法和院里人的“有钱便流无钱不流”本质上是一样的,孟玉楼情愿被“长包”,不想去什么正经人家好好过日子。她比月娘更冷,月娘的冷还可以说是爱憎分明,她的冷则是真正的看透了这金钱世界,感情只会帮倒忙,有钱的地方就有一切,所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钱。她和潘金莲关系不错,一方面她们有音乐上的共同爱好(玉楼善月琴,金莲善琵琶),另一方面也是她们性格内外向互补所以互相吸引,难得的是孟玉楼与吴月娘又几乎算得上半个知己,碰上吴月娘与潘金莲拌嘴的时候,她各自劝两句,谁也不得罪,遇到说也没用的时候,就回房去了。孟玉楼也争宠,只是隐得比月娘还深,一次自己身上不舒服,吃了药还是由着西门庆干,顺道也不软不硬地说“还说你不护他,这些事儿就见出你那心儿来了。摆过酒儿交与他,俺们是合死的?”,分明就是嫌西门庆太宠潘金莲了,把西门庆甜话也引出来了,直说“只爱你这两只白腿儿”。可她毕竟不是真对西门庆有多少感情,西门庆死后虽说没有立刻就另觅人家了,却也隔得没多少时间。本是水性杨花的一件不光彩的事,却仗着她和吴月娘关系好,倒像是识时务的做法,把妆奁丫鬟都一并带走,俨然与当年带着小笔财产来西门家如出一辙,西门府的磁性消退了,她就又被李衙内的磁性吸了过去。书中说她是“爱”嫁李衙内,倒是有点好笑了,不知李衙内是否也爱她那“两只白腿儿”,反正孟玉楼爱的无疑还是白花花的银子。孟玉楼以她这种无情的拜金主义思想,赢得了众姐妹中最好的结局,连笑笑生最后也把她和月娘相提并论说“楼月善良终有寿”,有寿不假,是不是真的善良,不说也知。说她和潘金莲是好姐妹,有感情,最后潘金莲暴尸荒野,陈敬济哭得死去活来,庞春梅安葬了她,孟玉楼倒沉默了,这份感情就算有恐怕也十分有限。当然了,之后在潘金莲坟前掉了几滴眼泪,倒是真的,这也是她强于李娇儿的地方,只是也有限。如果李娇儿算是小本生意的卖身求财,孟玉楼则是大手笔的,同样算是最无情的人了。有人看最后说“楼月善良”,就把孟玉楼说得俨然是个好人似的,我是不敢苟同。

孙雪娥

孙雪娥镜头不多,却是个可歌可泣的人物。她本来是西门庆先妻陈氏的丫鬟,出身低了些,可相貌一点不差,书中借如意儿之口说,“倒是他雪姑娘生得清秀,又白净。”,好像把五娘、大娘、三娘,一个个都比下去了,西门庆也没反驳她。可她的地位却有目共睹,如果没记错的话,全书里西门庆只进过两次雪娥的房,有一次还是西门庆酩酊大醉,她还是很殷勤的,三步并作两步地急忙去“薰香澡牝”。她好歹也是西门庆正经的一房妾,别人大娘二娘的都叫得,四娘却几乎听不见,洪四儿一回说了句“四娘”,潘金莲几个就说“没廉耻的小妇奴才,别人称你便好,谁家自己称是四娘来。”,连个名分都没有,孙雪娥的实际地位其实还不如春梅。她本来也不是甘心忍让的性格,当初也敢和潘金莲当面顶着说“你骂我奴才!你便是真奴才!”,结果被西门庆揍了一顿,老实了。她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大人物,这笔账自己暗暗都记下了,到最后潘金莲被赶出西门府,也仗着她在月娘面前极力撺掇。孙雪娥做得一手好菜,她也是金瓶梅世界中几乎唯一的抱有过男耕女织、柴米油盐生活幻想的人,在花花世界中她并不为富贵浮华所动,和下人来旺勾搭,虽是淫妇之举,可看在她多年近乎活寡的生活,自己又是正值青春年少,也情有可原,倒是西门庆勾搭来旺妇宋惠莲是彻彻底底的奸夫淫妇之事。孙雪娥是个小人物,西门家败落后,她情愿和旧情难忘的小人物来旺一起逃走,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乞求什么奢华和风光,只希望平平安安地白头偕老。这样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却早隐到桃花源里了,这二人在细米巷还没坐稳,就又被官府拿了,错就错在他们私奔前的那点贪心,偷了西门家的财物,惹出了祸端,结果赔了爱情又损了名节。更凄惨的是最后雪娥被卖到老仇人春梅那里,受尽凌辱,之前所报的仇,又重新还了回来。最后她被春梅扔到妓院里,还能有什么好?看到最后的一点希望--张胜也自身难保了,她终于上吊自缢了。要说孙雪娥的错,一是错在不该记恨,被欺负了原该忍着(这算错么?),二是错在好贪小便宜,葬送了自己梦想中的幸福生活。不过单凭这点小过犯,却导致了如此凄惨的命运,不得不叹上天的不公。孙雪娥是老实人,一生受罪便是这个世界中老实人的命运。她和来旺的爱情,对平庸生活的渴望,在这里像泡沫一般轻易破灭了。

潘金莲

潘金莲遭人唾骂实是罪有应得。最初摆布武大,好歹夫妻一场,手段倒似对付仇敌一般,“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的按住被角,那里肯放些松宽!”单这一点,就没几个淫妇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如果这不算爱情,只是迫于无奈的结合,她和西门庆按说是正儿八经的“自由恋爱”了吧,她对西门庆真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么?背地勾搭陈敬济不题,就说西门庆死前,身子不好,她只顾自己一时淫性,自己“百计品咂”不成也就算了,还要了胡僧药。胡僧曾一再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潘金莲这一节虽然不知,平日也是见识过,一粒就“口也撑的生疼的”,是药三分毒,给西门庆灌了三颗药,还能有好?完全可以说她是不顾西门庆的死活,只顾着他那话儿是否趁自己的意。直到西门庆半死不活的时候,“肾囊都肿得明滴溜如茄子大”了,“还骑在他身上,倒浇蜡烛掇弄,死而复苏者数次。”,实在是完全没有一点人性,淫荡当属世上第一人。说她害死了西门庆如果太过,却也逃不了间接的干系,所以她对西门庆与其说是有爱情,不如说是爱他那“腰州脐下”的大将。对于陈敬济更谈不上什么爱情,否则也不会把春梅也介绍给陈敬济双飞,无非还是放荡自己的性欲。有人说她对武松有真爱,恐怕是受了那没文化的三级片影响,书里的潘金莲勾搭武松未遂,就早把他忘到爪哇国去了。后文一笔带过的“旧心不改”,也无非是想勾搭武松的旧心,绝非什么真情,连连催促“既要娶奴家,叔叔上紧些。”,连当初与西门庆勾搭的故作忸怩也没了。潘金莲丧失了男女之爱的能力,亲情方面也丧失殆尽,对待潘姥姥,让人丝毫看不出来这是她的亲娘。虽说潘姥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她造成潘金莲婚姻的不幸,要求潘金莲啮齿痛心涤亲溺器也有点过了,可来不来就骂她“怪老货”、“献世包”,连“你明日夹着那老B走”都骂出来了(红楼梦中鸳鸯也骂过类似的恶毒话,是最气急败坏的话了),为这么个“穷亲戚”感到害臊,实在有些耸人听闻。对待自己的亲娘,潘金莲甚至远不如李瓶儿。至于友情,她倒是还尚存着一分,和吴月娘大闹那次,也是为护春梅的短,可以算作友情了,可见世界上是没有绝对的恶人的。潘金莲的绝情却和孟玉楼的无情本质上不同,我觉得金瓶梅这三人,本性上都是十分重情之人,从来也只有重情之人才会沦为绝情之辈。潘金莲自幼的遭遇,被她母亲当做经济来源,卖给人家做使女,学习弹唱,被张大户收用,又随意地嫁给武大郎那么个三寸丁谷树皮,花季少女本该有的一些山盟海誓,对爱情的理想早就破灭了,只剩下肉欲,在肉欲中才能冲淡这一切,或者说她的爱情观早已扭曲,认为肉欲即爱情。对于亲情,她是单亲家庭,母亲并未给她多少衣食供养,从小就由她任人摆布,况且女孩心理上本就是杀母嫁父的倾向,这种对母亲的亲情也不是说有就那么容易有的。在那种贫贱人家甚至易子而食的时代,潘姥姥也不好说就是造了孽,潘金莲也绝非生来就是绝情的,只能说那个时代是窒息的,令人绝望的。西门庆与应伯爵一班人那种虚伪的友情和潘金莲与春梅、玉楼几人真实的友谊,也是个非常无奈的对比。好歹潘金莲还有真正的朋友,西门庆却没有,李瓶儿死后,他变成了毫无真情实感的行尸走肉。从这点上来讲,潘金莲似乎也有一丝幸福可言。不过她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武大、官哥、李瓶儿、西门庆这么多人命(宋惠莲之死其实也与她有关,或许还有更多吧),不是说读者的一点怜悯就可以掩饰她的罪过的,最后被那个“窝囊的武松”(这里的武松与水浒中的英雄相去甚远了)杀死,暴尸荒野,也是罪有应得。还是笑笑生心太软,好歹后来让春梅将她埋了。

李瓶儿

李瓶儿的后半生俨然是个老好人,说她是淫妇有点于心不忍。未入西门府前倒分明是个淫妇,她说蒋竹山“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白买将这行货子来戏弄老娘!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中吃腊枪头,死王八!”,明着骂她男人性能力弱。还把自己的家财偷送别人,讨“小白脸”欢心,无非是自己性不满。嫁到西门府以后,她却摇身变成了贤妻良母,“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在我看来,这实际上是种辛辣的讽刺。正常情况,男女间先有纯洁的爱情,然后才有性事的和谐作为升华。在金瓶梅这个世界中,李瓶儿却是因为性事的和谐,萌生了纯洁的爱情,包括李瓶儿所带来的极为可观的家产,也成为了孕育爱情的温床,这真是让人哑然失笑,道出了这世界的黑白颠倒,物欲横流。即使如此,李瓶儿与西门庆这种纯真的爱情在全书中还是自然而然成为一个亮点。李瓶儿的风月不及潘金莲,可有了李瓶儿后,西门庆常常身不由己地溜到李瓶儿那里,自从官哥出生以后,更是成天只围着她打转。李瓶儿得宠,却从不争宠(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再好争的了),混得一家上下的好人缘。倘若不是她“霸占”了西门庆,潘金莲与她也自该是好姐妹,起初潘金莲就没那么小性,墙头密约时只跟西门庆说“你过去和他睡了,来家就要告我说,一字不许你瞒我。”。后来西门庆与之越发亲近,便由妒生恨,再没有一丝姐妹之情了。李瓶儿没什么心眼,对西门庆确实是一片痴情,不顾一切的爱,把自己的财产、身体还有所有感情,统统给西门庆了,这片痴心不亚于言情小说里的主人公,这把西门庆隐藏至深的那份对人间真爱的渴望翻了出来,以致于西门庆竟会说出“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罢”这样的话,好似比庄子的鼓盆之戚也不差。作为西门家族最风光的时刻,西门庆加官进爵,李瓶儿生子添丁,好事成双,一时荣耀到了极点。官哥死时,西门庆自是十分痛心,把潘金莲养的猫摔死泄愤以后,却也并不失态,无非“不忍看他”,“长吁短叹”。李瓶儿却“把脸抓破了,滚的宝髻蓬松,乌云散乱,”几次“一头又撞倒在地下”,其失魂落魄之态,令读者也揪心,分明是母子连心的一腔真情。这种母爱在一时爆发出来,可在西门府里,倒像是一个着了疯癫的人,周围人看戏一般,像看一个疯子,西门庆说“哭两声丢开罢了”;月娘平日当官哥自己的孩子一般,此时也更没多言语,忙着办后事;对潘金莲更是件“大快人心事”,连说“你斑鸠跌了蛋──也嘴答谷了。春凳折了靠背儿──没的椅了。王婆子卖了磨──推不的了。老鸨子死了粉头──没指望了。”。对于这点难得的母爱,周围人便是这样的反应。因此不久以后,李瓶儿也死了,从亲情写到爱情,这回连西门庆也亲身参与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瓶儿临死前还对西门庆说“休要使那枉钱”,又怕“屋里秽污”熏着他,一心一意只为西门庆着想,还嘱咐月娘善待她屋里的丫鬟,这时就是佛祖也要说声“善哉善哉”的。这样的深情怎能不打动西门庆?李瓶儿一死,西门庆失魂落魄,“骂丫头、踢小厮,”疯了似的,从前上京一日身边没有女人,还要找小厮顶缸,这回却能整晚不眠地守在李瓶儿灵旁,说明这种性爱已经完全“升华”为灵爱了,读者看到这里当然会为之所动,忘了这原本是一对奸夫淫妇。至于后来不久西门庆就刮拉上如意儿,在我看来其实是爱屋及乌,何况西门庆本就是性欲极强,总要有个发泄之处。西门庆并非对如意儿本身情有独钟,他自己也说“你原来身体皮肉也和你娘一般白净,我搂着你,就如和他睡一般。”,在如意儿的身上,他只是想找寻那种再也找不回来的与李瓶儿之间的真爱。如意儿算是捡了便宜,西门庆的移情移到她身上,自己也百般奉承,潘金莲饮尿,她也学。后来西门庆自己也回过味了,如意儿毕竟不是李瓶儿,许她“填房”的事最终不了了之,自己也继续在那种性满足和占有欲的满足中消解、掩埋曾经的那种真爱(瓶儿死后,西门庆在性事上相比之前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李瓶儿的悲剧与她自己性格太好,逆来顺受有关系,她的这种懦弱无能,又很难让人打心眼里喜欢她,最终不过是同情、怜悯罢了。她和潘金莲是组对比,从感情上来说,一个痴心,一个绝情,从性格上来说,一个是粘液质,一个是胆汁质,这两人互相形成反衬,使各自的特点显得更为突出。说看金瓶梅能产生各种感情,对于李瓶儿,便是感动了,足以为之哭泣。

庞春梅

庞春梅在西门庆死前笔墨不多,印象深的只是她如何虐秋菊。秋菊这辈子算是生错地方了,潘金莲和庞春梅有什么不爽的,都在秋菊身上发泄(想来秋菊一定也是长了张欠抽的脸)。八十回之前无非是写春梅如何泼辣,西门庆死后,她渐渐风光起来,混了个小夫人当。于是她便可以一报前仇了,把孙雪娥买来(可叹曾经西门庆的四娘,如今只值8两银子,就是春梅当时买来,还花了16两呢),毫无人性地虐待,从前的仇,翻了十番去报,这也是说她做事绝,得罪过她的人必然不得好死。另外她也自然是个淫妇,西门庆髓竭人亡,庞春梅因色痨而死,二人可谓是同出一辙,倒是春梅已见过西门庆的前车之鉴,还步其后尘,这淫比西门庆有过之而无不及。从西门庆收用她起,到她与潘金莲一起勾搭陈敬济,与周守备之事不必说,之后又独自“包养”陈敬济,勾搭李安不成,最后淫死在下人周义身上,受尽世人耻笑。淫本不是邪事,在庞春梅这里,饱暖思淫欲,是种内心空虚而生的排遣方式,已不是正常的男女之乐了。这里写的实际上是大户人家精神上的空虚,无所事事,也可以说对先前西门庆为何成长为一个淫棍做了些解释,有钱无处花,就去淫人妻女。至于春梅本身,有几点还是值得称道的,她还是仗义的,不忘旧恩,潘金莲的尸首全仗着她葬埋了,后来遇到吴月娘时,也不摆“小奶奶”的架子,“向月娘、孟玉楼插烛也似磕头”,对于驱赶她的月娘算是恩将仇报了,弄得月娘一干人倒过意不去了,可见她没忘曾经的主仆之情。春梅被赶出去时,虽说“一点眼泪也没有”,但并非无情无义,她说“你思虑出病来,没人知你疼热。”,分明还是对潘金莲非常关心,不流眼泪只是她不喜欢哭哭啼啼罢了,她是个女强人,“头也不回,扬长决裂”,倒颇有几分潇洒。直到后来,“听见他娘入土,落下泪来。”才显出她对潘金莲的真情。春梅重情,除了友情和主仆之情,不难想像她也希望有爱情,可自己早已失去了爱的能力,不过是任人收用,她以乱淫的方式想在肉与灵间找到一丝关联,却最终没有找到,身先死了。庞春梅的淫死比西门庆的淫死更加可悲,她至死也不知人间真爱为何物,只能看着两狗交媾,徒作感伤。

宋惠莲

宋惠莲是西门庆最初勾搭的一个家人妻子,或许是他最初干这事没经验吧,败了。宋惠莲总显得比西门庆后来刮拉的那些诸如王六儿、如意儿的有所不同,她真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看烧猪头肉那段馋得真是要了我的命了),非常能干,生得漂亮,又性感,一双脚比潘金莲的还小(那时候脚小便是性感),作风也浮浪,不出事才怪。西门庆当然很快就注意到她了,一拍即合,就勾搭上了。她仗着自己有些过人的资本,也就傲了起来,说话没个遮拦,没关系的事瞎插嘴,惹人讨厌。招谁不好偏惹了潘金莲,把她的鞋套在自己的鞋外边穿,真是不知好歹,非往枪口上撞。宋惠莲是个争强好胜的,潘金莲也是,一山难容二虎,这两人在西门庆跟前自然要争个你死我活,潘金莲是正经的小妾,有地位,死不了,那死的就只能是宋惠莲了,这一点她自己却不知道。几番明争暗斗,弄得宋惠莲家破人亡,她又是不肯低头的性子,最后被逼自缢了。潘金莲对这位竞争对手很是不忿,很久以后从旧箱箧里翻到宋惠莲的鞋,还是怀恨不已,足见宋惠莲还是颇有实力的。西门庆从宋惠莲这里得到了教训,将来再去干什么坏事,尽量别让潘金莲发现。对于宋惠莲来讲,只是做了西门庆风月场上练手的一个人,最后西门庆只说了句“他恁个拙妇,原来没福”,连一点惋惜之情都没有,实在是她自己当初太过招摇,淫乱到最后含恨而终,无人可怜,只好说是咎由自取了。

王六儿

王六儿和韩道国是金瓶梅世界中的一大怪现象,韩道国是个“明王八”,王六儿说白了就是西门庆包的一个业余粉头,可这韩道国和王六儿却夫妻恩爱,同甘共苦,倒颇有白头到老之意。韩道国觉得出卖自己的老婆是件颇有收益的事,但凡西门庆来,他就知趣地去铺上睡了,任由他老婆和别人日捣。王六儿也很把这事当个事业来作,自称喜干后庭花,又好品箫,书中说她真有这种癖好却也不可全信,这种略带凌辱的性行为无疑出于为了满足西门庆追求刺激的需要,她也和韩道国说“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没想到两人说这件事时竟然边说边笑),可见她说好这两样不过是为了讨好西门庆。王六儿本身姿色不算那么出众(当然肯定也不差),紫膛色脸,也就是皮肤黑,西门庆无论是喜欢孟玉楼的“白腿儿”还是李瓶儿的“好个白屁股儿”,都是喜欢皮肤白皙的,王六儿对他的吸引无疑是在那些特殊的地方让他尝到了甜头儿,甚至她自己也觉得这事挺快乐,在sm中也找到了自我的快感。西门庆死后,这对“恩爱夫妻”见这桩买卖做不成了,卷钱走人,投奔自己的女儿去了。最后他们的女儿情愿留下为陈敬济守活寡的时候,二人“大哭一场,洒泪而别”,倒像是对模范父母似的,挺有些父子、母子之情。同时,王六儿依旧做业余粉头,韩道国也继续“靠老婆衣饭肥家”,仍旧很得意地说“官人下顾,可知好哩。”或许在王六儿与韩道国这对夫妻之间,真的存在着一种灵爱,出淤泥而不染,只是在我等俗人看来,未免有些可怕罢了,汗……最后王六儿在韩道国死后配了自己的小叔,倒也不能说是对韩道国不忠,多半还是人老了需要个倚靠而已。

李桂姐

李桂姐的那种趋炎附势、无情无义在书中被刻画得淋漓尽致,说话间却总显得自己身在丽院,心本多情似的,令人恶心。西门庆做了官,她借着贺喜为由,腆着脸来拜月娘为干娘,无非是因为西门庆做官以后,“图亲戚来往,宅里好走动。”明摆着意思就是西门庆当官了去院里嫖不大方便,自己来家做了干女儿,就好嫖了。她也知道月娘好性格,既然自己把脸皮放下来了,吴月娘也不好当面拒绝她,就把这瓜强扭了。吴月娘也不过三十出头,李桂姐怎么说也是奔三的人,倒娘长娘短地不住乱叫,试想旁人听来有多么闹心。后来吴银儿也拜李瓶儿为干娘,也是拣个软的捏,断不会拒绝的。要真是好好地当干女儿也罢,没想到李瓶儿死时,吴银儿姗姗来迟,只推自己不知道;西门家败落后,哪还能见李桂姐个影?只有劝李娇儿重操旧业时,劝了两句“弃旧迎新为本,趋火附势为强,”身为“干女儿”,先拆“自己家”的台。西门庆着实是天下头一号的痴心浪子,自作多情,以为李桂姐、吴银儿一干人真喜欢自己,直到郑爱月道破真情,说她背地里还接别的客人,这西门庆竟然吃起醋来,经爱月一番指点,既然李桂姐接王三官,自己便去嫖了王三官他老子娘。这些粉头们在西门庆在时频频出镜,和应伯爵那些清客们男女搭配,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榨取西门庆的财产,西门庆一死,各自做鸟兽散,躲得比谁都远,不知又到哪个大户人家做干女儿去了。西门家族有它的兴衰史,丽春院倒是香火不断,由于深得当世经济的要领,因而合理地长期存在着。

林太太

林太太也是个耸人听闻的人,虽说是个寡妇,儿子都长大成人了,都成天在窑子里混了,自己还整天为老不尊地想汉子,还是笑笑生骂得痛快,“绮阁中好色的娇娘,深闺内施B的菩萨。”也是个不知廉耻的货,临要和西门庆搞了,还扯上不少空话,亏自己还说“有失先夫名节”。家里挂着“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这么一幅对联,便在这里,二人“尽力盘桓”。可笑的是,王三官恐怕真是在窑子里玩昏了头脑,自家老母被人嫖了不知,反拜嫖客为义父,心甘情愿做龟儿子。西门庆吃饱了撑的和粉头争风吃醋,滥用职权绑了王三官的几个哥们,又放了,他倒真以为是西门庆对自己有恩了。后来林太太又想西门庆了,鸳帏再战,这里有个小对比,前面说到西门庆与贲四娘子,(贲第传这人名我看谐音倒像是B底转,够讽刺的)“两个也无闲话,走到里间,脱衣解带就干起来。”写到林太太时倒是很有不少前戏,也烘托了不少气氛,说明林太太还是挺自恃清高,不是随便乱来的,这倒是真够幽默的。

韩爱姐

韩爱姐的真正描写出现在小说即将结束之时,在读者见识了许多千奇百怪的奸夫淫妇后,她的出现又是一个亮点。爱姐与陈敬济的初遇可谓是一见钟情,两人暗送秋波各自有意了,没想到爱姐为了爱情大胆出口,自己先开口问了陈敬济的年龄。后来她也不说废话,直言“愿偕枕席之欢,共效于飞之乐。”真是个爽利的女子。二人有了些私情,无奈陈敬济事多,回家一去不得再来。韩道国还指望“女儿来接代”,学她娘王六儿做业余粉头,哪知韩爱姐不愿意,一心想着陈敬济,二人互寄信物,各表心意,真有种“日日思君不见君”的感情。后来又得一次见面,再离别后,陈敬济就被杀了,爱姐在他的坟前“哭的昏晕倒了,头撞于地下,就死过去了。”竟然也说出“虽刳目断鼻也当守节”这样与整个世界显得极为不谐的话。后来她投奔父母后,有富家子弟求亲,她竟然真的“割发毁目,出家为尼,誓不再配他人。后来至三十一岁,无疾而终。”这结局虽只一笔,却痛彻心肺(看到这段我差点哭了),把整个污浊的世界狠狠地擦出了一笔高光,就算编入《烈女传》也毫不为过。从这一点上,读者看到了理想和希望,在金瓶梅的世界里,尚有可歌可泣的爱情,在看过全书一阵摇头和无奈后,又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事情远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自认为所选十二人基本包含了金瓶梅中的所有主要女性人物(当然是年轻的,王婆什么的就不题了),尚有两人,一是如意儿,基本在李瓶儿那里说过了,觉得不必单列;还有西门大姐,确实也是举足轻重的一位女性,不过以我自己的标尺来衡量,名列第十三,实为落选人物,等以后谈到书中男性时,与陈敬济一并说吧。

08.07.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