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首国

乐首国

我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戳进污泥里面,怎么都拔不出来了。
最好的一个哥们听说了这件事,赶了过来。他说应该切掉。
他递给我一把菜刀,我就照着脖子砍了过去,可是非常疼,哥们说,怕什么,就当不是你自己的脑袋。我觉得这话太对了,继续用力地切割。
我累得满头大汗,因为我看见脖子上也有不少汗滴。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能看见,通常来讲眼睛是长在脑袋上的。哥们说,管它呢,就当不是你自己的眼睛。我一下豁然开朗,切开了脊椎骨。
脑袋很快地就被我切下来了,在淤泥里面,像一艘搁浅的船。我站起身来,觉得非常安稳,一点都不头重脚轻。作为纪念,我割下了一只耳朵。抚摸着平平的脖颈,我心中充满了安全感。
女朋友问,你也需要安全感么?我说是的,这两天总是心慌,找不着方向。但她似乎很生气,因为我已经离我的头太远了,她以为我不理她。哥们说,没关系,你把她的嘴切下来就没事了。我再次谢了他。
为了保险,我把她的嘴和心都切了下来,各揣在左右裤兜里。真的她就非常地高兴。
但好景不长,有一天哥们跟我说他爱上了我的女朋友。我很为难,因为昨天洗完澡换了条裤子,把她的心放在屁兜里,却一不小心被我坐坏了。我觉得很对不起我哥们。
女朋友安慰我,说无论如何让她先去试试,我很感动。过了两年,她抱着一个孩子来找我,我觉得非常可爱。
但我发现她胖了,这是瞒不过我的手的。她转过身去无言以对,我从抽屉里拿出她的嘴,摔在她的身上。
我沮丧地去找我的哥们,他告诉我,很正常,女人都是心口不一的。
晚上做爱的时候,我真的在她肚腹中摸到了许多心脏,而在后脑勺,摸得我满手唇印。
天还没亮,婴儿就哇哇地哭。我烦躁异常,恰巧哥们来了个电话,劝我把耳朵扔了,我很高兴,随手把枕头底下的那一只耳朵扔出窗外。
很不幸,窗外是一条马路,我每天像耳鸣一样,听着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哗,甚至婴儿的哭声也一点没减弱,因为女朋友心疼我,把婴儿也扔出了窗外。
我渐渐地病了。女朋友捂住脸哭着又去找我哥们,并嫁给了他。
后来他们来看过我一次,哥们说,别难过,你把四肢锯下来,就不会因为疼痛而抓破床单,搔痒时也不会将身体挠得鲜血直流。当然,这是他们看见了我扔在街上的耳朵,对耳朵说的,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进我的屋子,并且再也没有进来过。我百感交集,在这个多次启迪我的好哥们临走之际,我却不能最后一次伸开双臂拥抱他。唯一对他的报答,就是好好地将自己的四肢锯掉了。
起初锯腿的时候,轻而易举地就锯掉了。锯到左臂时,渐渐有些使不上劲,直到只剩下右臂,我浑身是汗,想要锯掉却是势比登天还难。我想如果我的哥们此时在旁边的话,他一定会帮我的。
我从来未感受到如此的无助。借助那一只半断未断的右臂,摔下楼梯,缓缓地爬出门外。
为了锯掉四肢,我一直没穿衣服,现在才发觉街面很冷。
我忽然间心生一念,可以借助街上的车辆,轧断我的右臂。
我没头没脑地爬来爬去,慢慢到了马路中间。从掠过背脊的风可知,街上不缺车辆。
很快有一辆车轧过了我,但我一点也不满意,它没有轧断我的右臂,却从身上轧过,轧坏了我的五脏。不久就有人把我从马路中间踢回人行道上。
我觉得,自从我的头跌入泥泞中以后,世界上除了我那最好的哥们,没有一个人真正对我好。烂泥里的头颅开始不住地哭泣。五脏坏了,身体很快地死去了。街上的喧哗声,却还借着那只耳朵不断地传来。
女朋友,还有我的哥们,他们真的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但一直被我遗忘了的那个婴儿,在二十年后,意外找到了我的头颅,并十分恭敬地把它远远扔到了海心。我的眼睛再一次湿润了,远远地向她喊着谢谢。她只是向我淡淡地微笑,然后脱光衣服,把自己埋进了污泥深处。
我的头颅随着海浪,不知漂了多少年月,停泊在一座孤岛。在这里我竟然找到了许多认识的头颅,虽然没有我的哥们和女朋友,但我不知为何已渐渐将他们忘记,街道的喧哗声也日渐沉静,直至销声匿迹。
原来这里名叫乐首国。我和停在岛上高高低低的头颅彼此彻夜不停地谈天说地,说的永远是彼此热爱的话题。我觉得我找到了永恒的欢乐,渐渐地,像他们一样,也在脖颈下生出了茂密的根须,以防海浪打得自己东摇西晃。
海潮平静时,我望着水中自己独耳的倒影,终于再也记不起,那是何年何月的事情了。

07.5.1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