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冢剧本

時間：

西元前五三零年，春秋時期周景王十六年，楚靈王十一年。

地點：

楚國壽春，主人公赤的家。

登場人物：

楚靈王：楚共王之子，楚康王之弟，弒康王之子頰敖員而代立，在位十二年，窮兵黷武，又建章華宮以享樂。死于西元前五二九年，《史記》述其餓死申亥之家。

鄭丹：鄭穆公之孫，字子革，楚國右尹，忠心輔佐數代楚君。

干將：中國古代著名鑄劍師，傳為吳人，與歐冶子同師。

莫邪：干將之妻。

赤：《搜神記》等書記載，為干將、莫邪之子。

張華：字茂先，西晉大臣，官至司空，著有《博物志》等。

雷煥：豐城縣令，張華友，得干將、莫邪雙劍，贈張華干將劍。

一 取劍篇

干將居

莫邪、赤、干將

白	干將莫邪為楚王作劍，三年而成。劍有雄雌，天下名器也，乃以雌劍獻君，藏其雄者。及至君覺，殺干將。妻後生男，名赤。比後壯，問其父。
赤	吾父所在？
莫邪	汝父為王作劍，三年乃成。劍有二，一雄一雌，雌來雄不來。王怒，即殺之。去時囑我：
干將（虛）	語汝子：出戶望南山，松生石上，劍在其背。
莫邪	汝速出戶尋之。
赤	諾。
白	赤攜斧入南山。

南山之陰

赤、茂先

赤	（此南山之陰，北山之陽，是吾父藏劍也。）
白	見一松生石上，其石燦然，其木拱矣。赤斲之而驟裂，罅隙間似有物。
（茂先）	且慢，毋傷我！
赤	汝妖乎？
（茂先）	吾乃人是也，見困此久矣，幸蒙相救。
赤	子非楚人乎？
（茂先）	吾……遠人是也。
赤	在下名赤，久居此方，不曾覿面。足下何人？
（茂先）	吾……茂先是也。
赤	幸會。
茂先	幸甚。
白	旋走。其衣裳華美而絕俗，有公侯之象，赤怪之甚。
赤	（此必異人也哉，他日父讎事，當可助我。今且尋劍，待他日拜會。）
白	復尋劍者三，不得。

小村

赤

赤	（松生石上，劍在其背……）
白	赤三思之，但睹堂前，有石如山中所見者，燦然生輝，臥屋柱之下。
赤	（此石神異。劍或在此。）
白	遂運斤破柱，有劍光如晝，正干將雄劍也，并一奇石，其燿自照。赤得劍，日夜思欲報楚王。

二 訪隱篇

南山之陰

赤、茂先

赤|嗚呼！
（茂先）|子年少，何哭之甚悲耶？
赤|見笑，子非茂先乎？
茂先|然。未知子何故離憂？
赤|吾干將之子也，楚王殺吾父，吾欲報之。而今憑吾力，曾不能近楚王，況報讎乎！是以唏噓。
茂先|（奇哉！此人干將之子是也！傳其為報父讎，弒楚王而自歿，并客之三頭悉爛不可識，遂成三王之冢。吾蓋因干將劍之力，還歸乎春秋歟？煥知之否？吾何反晉室也？此夢也歟？）
赤|子不吾信？請許以劍示！
茂先|此真干將雄劍也，其甚新於吾者！
赤|先考舊物也。子何識之？
茂先|不才……勤于學耳，天下名器略識一二，亦皆淺嘗輒止而已。
赤|吾知子必高人也，若可助我大事，赤感念于內，定將圖報。
茂先|父讎不共戴天，然王千乘之師，子血肉之軀，何以為之？
赤|亦稍諳劍術，仗寶劍在此，恨無門路。
茂先|孺子有志也，然不得其法也。吾聞
楚王伐吳，圍硃方而克之。又將兵滅陳、蔡，此其兵強也。又聞其以冠纓絞弒頰敖，以醉酒計殺蔡侯，此其心毒也。又以其內就章華臺，外伐諸侯，民莫之怨，亦莫之反也，恐其防也
如堅壁，不可賊也。
赤|其兵強者，多為公子棄疾之功，然心未必一也。其心既毒，則其威不可久矣。其防雖堅，人心不一，臣民不服，螻蟻亦可潰之也。
茂先|子果有志也，然亦必從長計之。不才稍諳左道數術，或可稍有助益。
赤|誠如此，當以子為師，必恭敬止。
茂先|吾豈好為人師乎！僅感子誠，愿相助也。
赤|子何必過謙？敢以煩子蒞臨寒舍小敘，略表吾誠。
茂先|吾……實有不妥……莫若翌日三更，待子于朱興山洞，可受之以符咒之法。
赤|必往之。

朱興山洞

赤、茂先

白	翌日三更
茂先	子果至也。
赤	甚感子德。然吾惑久矣，故而斗膽，敢問子實何方高人也？
茂先	本不應相瞞，奈何非一語可道之。吾實晉人張華也，茂先是吾字。
赤	晉楚相隔千里，無怪子迥異于吾國人也。
茂先	非也非也，非重耳之晉也，乃汝後世之人。
赤	後世者何？赤益惑。
茂先	汝今之世，史稱春秋。其後三家分晉，諸侯紛亂，是為戰國，成齊、楚、燕、趙、韓、衛、秦七國之勢。後秦王一統六國，國號稱秦，二世而亡。楚漢相爭，劉邦稱帝，乃有漢，歷廿四帝，終由曹氏篡權。則魏、蜀、吳，于中國呈三足鼎立之勢。今我晉武帝一統江山，方得四海清平。吾佐晉王室數十載矣。倘以時歲推之，汝長吾應八百歲也。
赤	竟有此事，然子何來吾世？
茂先	一日友雷煥遺我一劍，并華陰山赤土。吾詳觀劍體，竟春秋名劍干將也。復以赤土摩拭，輝耀滿室，如日中天，炫不可視。吾不忍棄之，忽雙足乏力，似墮深谷，覺來黢黑不知處，劍亦莫知所在。幸蒙汝相救，始見天日。竟躋身樹中耳，更不知何力致之。
赤	此言雖匪夷所思，然定非虛語。吾于燦然之石上，斲屋柱乃得劍也。此石初見于南山之松，是赤初逢子之地，後見于陋室而山中不復存，似有挪移之功，此亦非奇譎乎？子知之否？
茂先	此益奇也，吾實不解，然其必關乎子之寶劍，亦或關乎吾返晉之事。子欲復讎，是為肯綮，當三思。
赤	吾當先送子歸晉，後報父讎也。
茂先	不可，吾必先助爾報讎也。汝知苦縣老聃乎？汝後世張天師道陵者，亦吾之先人也，感老聃之說而創五斗米道，因以授道法，煉丹藥，修符水，醫百姓。其符書變幻莫測，無為而無不為，於汝之大事，或亦有裨益，吾當以授汝。
赤	大恩不敢言謝，然則子何日返晉？
茂先	莫知之也，急進無用，故以汝事為先。
赤	待赤事成，必傾力助之。請許赤以師相拜，容進之以束脩之禮，且以為尊。
茂先	亦可，吾實乏于飲食，蓋因不便見市故，亦不甚通楚語。若有簞食壺漿，可略乞一二，不可過繁。汝有寡母于室，亦不可日日趨此，當以事母為重。吾便隱此洞中，於旁人，不可道我，汝母亦然。道術符書，亦切忌貪功急進。
赤	赤謹遵師命。
白	赤遂期至山洞，奉茂先以飲啄，并習符箓道法。明年，略有小成。

三 夢斬篇

干將居

赤

楚王（夢）	匠人干將為先王鑄劍，私藏其雄，蓋犯上之舉，必用磔死，以正王紀。
干將（夢）	吾念康王招不殺之恩，是以為之鑄劍。以其薨，則報今之王公子員。汝非嫡系，挾王官匠，欲奪先王之寶，非犯上之舉歟？
楚王（夢）	百工無賴，誠可惡也，且使就市受刑！
白	赤夢覺。
赤	（吾復夢吾父受戮于王，既覺猶郁郁于心。吾年十有五也，父讎亦十有五年也。讎莫大于殺父，豈吾猶豫且彷徨乎！今既從師學入夢符，當可用也。）
白	赤遂坐起，虔念咒語，通靈眾神，因月光以朱筆書入夢符於劍刃之上，復念念不絕。久之，忽覺身形如飛，俄而復定。赤張目細觀，所見俱非人世之景，知已入楚王之夢也。

楚王夢境

赤、楚王

赤	（此地甚為豪奢！）
楚王	汝何人？敢闖孤室？
赤	汝非熊圍歟？
楚王	孤熊虔是也。何方刁民？左右且與孤拿下是問。
赤	吾乃干將之子赤是也，為報父讎，特來取汝首級。
白	赤乃刺楚王肩，不中。楚王大驚，左右遽出甲士百十人向赤。赤以干將劍盡戮，方欲前擊楚王，又有甲士百十人，及尸橫遍地，復現無窮匱。赤氣力漸衰，仍斬殺不絕，忽脅下受劍，血汩汩而出，頹然倒地。

乾溪

楚王、子革

楚王	子革何在！傳子革！
子革	臣在！深夜喚吾，有何急事？
楚王	孤適得一夢，一兒未冠，自稱干將之子，眉間廣尺，言欲報讎，以劍刺孤，其意為何？
子革	臣以為，眉間廣尺者，確干將之子也。曩王逐干將，其言無後，是誑也。先王赦歐冶、干將于舒鳩，使其如紀郢鑄劍，亦有聞其家眷者。後王欲殺二人，歐冶失蹤，恐并攜干將妻子避禍也。王圖大事，無復問耳。今干將子為其父讎而報，亦理也。
楚王	其人何在？孤愿以千金購之。
子革	臣亦不可知。然依臣愚見，應不遠其鄉黨。不在舒鳩，亦應不出潛、六、橐皋、雩婁左右。王可使吏南下查訪，并賜千金為賞，則十日可除此禍矣。
楚王	甚好，汝即如此行事，事成更有重賞于汝。
子革	敢不唯命！

干將居

赤、莫邪

莫邪	赤，汝其何為？魘乎？
白	赤漸蘇，但覺脅下刺痛。
莫邪	汝創未合，且將養，不可多思。
赤	吾先何為也？
莫邪	寅時，吾聞異響，入汝室，劍在汝脅下，血流如注。吾以袂急止之，復呼四鄰，幸蒙醫救。汝厥已一晝夜矣。既蘇，毋妄動。
赤	赤知之，當靜息養。母亦不可過勞。
白	乃將息數日而愈。

四 弒君篇

朱興山洞

赤、茂先

茂先	其傷瘳乎？汝違師命，是以至此。
赤	已無妨，愧對吾師。赤非有意為之，意難平也。
茂先	小不忍則亂大謀。符箓未精，無非逞匹夫之勇耳，未死已幸甚。
赤	赤知之，當尊師命不復違。
茂先	今晚矣。吾後世人，知汝命數，亦難悖之。楚王必以千金購求汝頭，汝何能復弒之？
赤	吾亦有耳聞，楚王以千金求購吾頭。如此唯以命搏之，雖死無憾！
茂先	以汝命易王吏之命？惜乎？曾不得見楚王之屨！
赤	煩師指我以徑。
茂先	甚矣民之好徑也！為今之計，如之奈何？
白	茂先久思不語。
茂先	吾不忍為也，然無他路也。
赤	但可報讎，雖死不辭！
茂先	將汝頭與劍來，為汝報之。非求賞之人不得近王矣，吾復以符咒道術惑王，功可成矣。
赤	幸甚！然吾難助吾師返晉也，奈何？
茂先	吾已知其法，與我燦然之石即可，無需汝力耳。
白	赤遂與之燦然之石，即自刎，兩手捧頭及劍奉之，立僵。
茂先	人無信不立，況乎師徒？不負子也。
白	于是尸乃仆。茂先悲之久，乃藁葬于南山之陰。遂化名晉客，持頭往見楚王。時楚王樂乾溪，不能去也。

乾溪

茂先、楚王、子革

子革	臣聞報，一人曰晉客，攜干將子之頭并寶劍欲獻王求賞，已俟帳外耳。
楚王	何其速也，不亦樂乎！請之。
茂先	草民晉客拜見吾王！
楚王	請示其頭，孤定不違千金之諾。
白	茂先啟裹布，一頭立中，眉間廣尺，雙目不瞑，直逼楚王。
楚王	是其頭也，目何不閉哉？
茂先	此乃勇士頭也，當于湯鑊煮之。
楚王	速置鑊！
白	軍吏乃置鑊，烹煮其頭，然三日三夕不爛。王怒，復召茂先。
楚王	刁民晉客！汝貪賞而欺孤邪？頭三日不爛，是磐石非頭也。
茂先	王請息怒。吾聞勇士頭者，必見其主也。此兒頭不爛，蓋愿王親往臨視之，是必爛也。請移鑊入，可見分曉。
白	軍吏乃移鑊入帳，楚王果進鑊睨之，忽見頭踔出汤中，踬目大怒。楚王大驚，未及移步，茂先以劍擬王，王頭隨墮湯中。茂先亦自擬己頭，頭復墜湯中。群臣躁亂，尋茂先而未見，乃自鑊中得三頭。三頭俱爛，不可識別。眾人無措，乃并存三頭于乾溪。後楚王弟公子棄疾弒靈王子祿，于紀郢立公子比。子革自乾溪兵返紀郢，復投公子棄疾，畏罪，乃棄三頭于郊。楚人盡惡靈王，無人問津。其後申无宇之子申亥得之，念靈王于其父昔日之恩，親葬之。三頭爛腐如泥，不可分也，故成三王之冢。時周景王十六年，楚靈王十二年，夏五月癸丑。

五 歸鄉篇

三王冢

張華、雷煥

雷煥	張茂先果奇人也哉！然則何物令子往來春秋乎？
茂先	此干將之劍為其一，其力可動乾坤；華陰山赤土為其二，此物必當日松下燦然之石也，惜已成齏粉。余視之，大六寸，其燿自照，非瘞土中可抑其光也。此物乃楚之寶玉，名曰珵，屈子曾賦其美。其后楚亡，亦泯其蹤。子得其玉屑于一抔土中，又得干將之雄劍，實為大造化也！
雷煥	茂先兄過譽，依弟言，此乾坤挪移之力，竟須三寶，其三則茂先兄之博物也！非子難成此奇遇之功也！
茂先	賢弟取笑矣。天大，地大，人亦大。自今吾愧對博物耳！
白	及晉室八王之亂，張華誅。干將雄劍，莫知所在。後煥亡，其子帶雌劍莫邪行經延平津，劍忽于腰間躍出墮水。使人沒水取之，不見劍，但見兩龍各長數丈，蟠縈有文章。須臾光彩照水，波浪驚沸，於是失劍。

終。

汨羅生
壬辰年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