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鬼

河东杜生，性不畏鬼，幼时尝从隐士学御鬼术。黄昏行道侧，河边一叟以前鬼甚多，皆状类跛足者，令遽止而反。生若无其事，揖而信步，见前路笔直东去，寂然无人，唯月落南河耳。忽思河边叟亦作蹩躠行，再顾杳然，始悟其亦鬼，笑而置之。良久，有光微蒙，恍若酒肆，生近观之，往来者俱步履欹斜，料必为鬼肆。故解缗投宿，店家甚奇之，引止西首一屋，生乃除衣而寝。
未几，闻屋外呶呶不休，心神烦躁，披衣出户。院中男女三两成群，见生皆垂手默然而走。生怒，尾一粉衫女，女跛蹇而不能脱，误入肆外林中，转而欲言，生斥曰：“杜某生不畏鬼，而鬼伤人。少年学奇术，今得一试之，以为民除害。”乃以指掌拽口，刹那大如盆，再拽，直如井口。女骇然僵立，生以巨口相笼，和松枝、碎石而下，顷刻俱入腹中。乃推其口，已复原貌。思不足，回肆遍吞诸鬼，又寻库中金银，载而归。
生自负，乃以吞鬼事语诸邻保，悉不以为然。使视溷中碎石杂物，略信。又邀二三好事者昼访鬼肆，见断案残几，皆如生曩言，生又乘兴自伐阔口吞鬼之术，众始服，咸笃信之，呼之为吞鬼将军。时有远客重金求之驱鬼，无往不利，名遂远播。中有一素封金氏，膝下独一幼女，因使杜生入赘，嗣其基业。
及老，不复驱鬼。常隐隐觉腹间剧痛，久医不愈。自知力衰，为鬼所祟，然思一生除鬼，遂谢巫道，但求自灭。属纩之际，一叟前来，问曰：“吾家老小一十二口何罪，尽入君之口？且独留老朽何为？”杜茫然不识之，叟曰：“君不忆昔年鬼肆河边叟乎？”杜恍然，曰：“某师承降鬼之术，除恶务尽，叟家老小无可奉还，今唯有一命尔。”叟不言，以杖点其腹，脐间骤裂，众鬼鱼贯而出，不可数计。末，一粉衫女蹒跚而出，曰：“祖父迟迟不来，忍小雁久困此恶秽之所乎？”数鬼皆笑，俄顷无踪。子孙妻孥相顾哑然，回看杜某，气绝多时矣。

2013.07.27